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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4月15日星期三

期待公義的太陽

胡安·赫爾曼——當代阿根廷最重要的詩人、2008年度“賽凡提斯獎”得主,被譽為“當代拉美最好的詩人”。4月14日,胡安·赫爾曼來到北京賽凡提斯學院,朗讀他的西班牙語詩作,並向詩歌愛好者們“自我解構”其傳奇人生。今晚6點半,胡安·赫爾曼還將來到上海,在賽凡提斯圖書館(安福路208號)舉行詩歌朗誦會。








東方早報記者 張穎 發自北京

從1956年發表第一部作品開始,詩歌就成為胡安·赫爾曼的武器,其中尤以反映1976年至1983年阿根廷軍政府統治時期民眾苦難的詩歌最為人稱道——詩歌是他的安慰、他的希望,也是精神寄託。詩人西川說,曾經聽過這樣一句話來形容拉美的作家:白天是新聞記者,晚上才是純文學的作家。

他被兩邊判了死刑
赫爾曼常說他是家中唯一的阿根廷人,實際上他出生於一個俄羅斯猶太移民家庭。其父母1928年移民海外,1929年到達阿根廷。1930年,胡安·赫爾曼在布宜諾賽勒斯出生。15歲時,赫爾曼參加了阿根廷共產主義青年團,並在青年團成立了一個詩歌組織,取名“硬面包”。1956年,他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詩集,那年他26歲。
“我出生在阿根廷,開始有了自己的祖國、童年和語言。經過長時間的流亡之後,現在我自己選擇與妻子居住在墨西哥。所有的人都屬於這個世界,如果非要說我有一個歸屬的話,那麼我的祖國就是語言。” 赫爾曼這樣定義他的歸屬。
父母給了赫爾曼追求真理、維護社會正義的基因。事實上,他的父親還曾參加過1905年的俄國革命。1954年,赫爾曼開始為新華社做記者,向西語世界報導中國的情況。上世紀60年代初,中蘇分歧,社會主義陣營產生分裂。各國共產黨分為兩派,一方親蘇,一方親華。當時,阿根廷共產黨要求赫爾曼放棄新華社的工作,但赫爾曼選擇了堅持,這使得他不得不離開了阿根廷共產黨。
回憶起這段歷史,赫爾曼說,當時在阿根廷為新華社工作的就只有他一人,而記者的責任就是進行報導,“我認為這個工作是正確的,我們不能對中國這樣的國家一無所知。必須介紹中國,讓阿根廷人瞭解中國,讓大家知道世界上發生了什麼。”
1976年,阿根廷政變後,赫爾曼不得不逃離祖國。在其後整整13年的流亡生活中,他遠遁他鄉,輾轉於羅馬、巴黎、紐約、墨西哥。而赫爾曼20歲的兒子馬塞洛(Marcelo Gelman)和當時正懷有7個月身孕的19歲兒媳瑪麗亞·克勞迪奧(Maria Claudia)被政府從家中綁架,隨後遭到了處決。
在軍政府統治時期,阿根廷有很多人失蹤。1976至1983年,阿根廷政府鎮壓左翼持不同政見者。有人權組織稱,這一期間阿根廷至少有1.5萬至3萬人因遭到綁架、暗殺而“人間蒸發”。阿根廷歷史上的“骯髒戰爭” (Dirty War)指的就是這段歷史。
赫爾曼不懈地追蹤親人的下落。1989年,他在一個沉於河底的水泥桶裏找到了兒子的遺骸。2000年,在他70歲高齡時,赫爾曼得以見到失散多年的孫女。這個出生在監獄中的可憐孩子,在父母遇害後被一個有烏拉圭軍方背景的家庭所收養。 
在13年的流亡生活中,赫爾曼不僅被阿根廷反動聯盟判處死刑,他曾經參與創立的阿根廷城市遊擊隊也將他判處死刑。這是因為,1967年,他的同鄉切·格瓦拉在玻利維亞犧牲,這給當時的拉美革命運動帶來了極大震動。赫爾曼不主張拿自己同志的生命去冒險,與城市遊擊隊產生了政見上的分歧,最終導致分道揚鑣。在流亡生涯中,赫爾曼得到了許多人的支援,包括許多國家的政要,當時的法國總統與瑞典首相曾聯名在法國第一大報《世界報》上發表聲明聲援他。

詩歌是記憶的影子
是對上帝的感謝
 
2007年,在接受賽凡提斯獎時,赫爾曼發表感言說:“其實我已經死過很多次,每當聽到親朋好友或者文學知己失蹤的消息時,那種感覺同死亡沒什麼區別。”而現在,活著的感覺怎麼樣?赫爾曼平靜地說,“這些傷痛很難癒合。現在我有自己的兒孫輩。現在的生活與以前的確是不一樣了。”
赫爾曼說,他並不認為是這些痛苦與不幸使他不斷創作,詩人寫詩就是因為他想要表達,沒有別的原因。有很多偉大的詩人並沒有過痛苦的遭遇,甚至連小的傷口都不曾有過,但還是創作出偉大的詩篇,“對我來說,也許有人覺得我脾氣暴躁、難以忍受,也許我就是這樣。我感到我的耳朵裏有噪音,這使得我需要去寫作,將我聽到的聲音表達出來。”
北京大學教授、翻譯家趙振江表示,從1956年發表第一部作品開始,詩歌就成為赫爾曼的武器——詩歌是他的安慰、他的希望,也是精神寄託。赫爾曼的詩歌幾乎都是在深夜裏創作的。據不完全統計,到目前為止他已發表了40多本詩集。以赫爾曼這樣的經歷能夠如此多產,趙振江認為有兩個關鍵字可以概括其創作激情:一是執著或者說迷戀,另一個是尋求或者說創新。
赫爾曼說,詩歌是神秘的,沒人知道它究竟帶來了什麼,“它是記憶的影子,是對上帝的感謝,而沒有了詩歌,生活對我來說就像沒有葉子的樹,也就沒有了影子。”
黑暗的時代已經過去,而如何回顧歷史,如何認識拉美的政治現狀?赫爾曼認為,到目前為止,拉美並沒有出現真正的和解過程:“一些當年支持軍政府的人及軍人本身仍堅持他們的所為是正確的。現在有的,是一個正在追求正義和公正的進程,而這個過程是漫長的。”他表示,在阿根廷,本屆政府和前屆政府決定去掉曾經有罪不罰的保護層,懲罰那些曾經的罪行,他們真正地去調查軍政府的罪行。赫爾曼用低沉的聲音說:“我們循著記憶找出真相,有一天正義會真正到來。”
中國知名詩人西川說,曾經聽過這樣一句話來形容拉美的作家:白天是新聞記者,晚上才是純文學的作家。而赫爾曼將兩種狀態糅合在一起,人們從他的詩中感受到深夜的黑暗與孤獨,他的詩歌往往沉重,而巨大的空曠感中又表達出對世界、對親人的愛。
赫爾曼表示,在鬥爭的年代,詩歌就像槍一樣是人們的需要。詩歌告訴人們不知道的東西,但通過詩歌你不可能得到權力,“馬克思曾經說過,人們能夠得到的最大滿足感來源於藝術與文學。但如果非要給詩歌一個不同尋常的社會作用的話,那就誇張了。作家並不是史達林所說的‘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我們只是寫字而已。”

◎ 鏈結:胡安·赫爾曼
胡安·赫爾曼(Juan Gelman)身上有著難得的“20世紀症候”的大交集:離散在南美的烏克蘭猶太人身份、阿根廷共產黨、超現實主義與承諾文學的聯姻、軍政府的迫害、流亡、家人被極權主義殘殺的創傷經驗、詞語的強力等。1930年,他生於布宜諾賽勒斯的一個猶太移民家庭。年輕時記者的職業使他置身於政治激流,並轉向左翼陣營。1976年阿根廷發生政變後,赫爾曼被判驅逐出境。1988年,結束流亡生涯回到阿根廷。作為批判現實主義陣營中的一員,胡安·赫爾曼為自己的詩歌固守著“生活的日常性”和“日常中的不平凡”,反映了其猶太文化背景、對國家與家庭的關注以及他對阿根廷政府鎮壓持不同政見者的“骯髒戰爭”期間的痛苦感受。他曾獲阿根廷國家詩歌獎、拉丁美洲文學獎以及有“西班牙語界諾貝爾獎”之稱的賽凡提斯獎等。
他與中國一直有著密切的關係:他在1950年代開始為新華社做事,也曾經“重走長征路”。

詩選譯
王國 REINOS
應該從必然王國到自由王國
從神學到宗教
從資本主義到生活
從經濟詩歌到詩歌經濟
從饑餓到你

到像夜間的浪彼此碰撞的雙唇
所有人都愛你的眼睛
你眼睛的眠床閃耀在一個女人的盡頭
被你追上的敵人顫抖不止

在你後面有太陽
有一把火焰的椅子靈魂穩穩坐在上面
不期待寬慰或饒恕
期待公義的太陽

宇宙沉默中吞吃宇宙

必死的雲雀歌唱
請求苦難落入它的耐心裏

你有一隻因天空而暈眩的動物
在這裏分發靈魂
為人們分發夥伴
好讓他們無數次地做夢

選自《何塞•加勒萬的詩(Los poemas de José Galván)》

動物 El ANIMAL
我與一隻隱秘的動物住在一起。
我白天做的事,它晚上吃掉。
我晚上做的事,它白天吃掉。
只給我留下記憶。連我最微小的錯誤和恐懼
也吃得津津有味。
我不讓它睡覺。
我是它的隱秘動物。

選自《不敬神者的酬勞(Salarios del impío)》(1984-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