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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3月23日星期一

記者這碗飯:比那煙花還寂寞

路透亞洲私募股權記者 陳澍 / 文

我身邊有很多朋友喜歡和記者打交道,當然也有很多人一聽到“記者”這兩個字就很反感。這本來就是一個相對特殊的行業,有人覺得記者是一份夢寐以求的工作,有人卻覺得記者做的事情很多時候都是“吃力不討好”。
如果算上大學時代當實習記者的日子,我做新聞記者已經七年多。俗話說“七年之癢”,回首過去七年,“癢”的時候有不少,開心的日子也有很多。歲月如歌,那些曾經和我一起搶新聞的兄弟姐妹們如今大都已另謀高就。
其實幹什麼行業都是一樣,有人的地方就有成功,成功也有一個母親叫做失敗。大家通常都說記者靠“筆”吃飯(如今更確切地應該說靠“打字”吃飯),洋洋灑灑一篇報導,自己的名字高高在上,每天動不動就有好幾萬讀者,名氣也隨之日積月累,水漲船高。
這碗飯聽上去是不是好簡單?
我有一個好朋友,這裏暫且稱他為Y。Y先生如今在中國的一家主流日報做頭版編輯,30歲的人因為抽煙太多,如今看上去略帶40歲的滄桑。Y先生喜歡把自己的工作形容為“車間主任”,他手下的記者就是所謂的“碼字工”,每天就這樣一個字、一個字地把新聞產品給“碼”出來。好的產品貼上“獨家”或者“頭條”的標誌,普通的就貼上“合格”,湊滿一個版面正好。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經Y先生簽字畫押的新聞產品越來越多,而他的煙也隨著難耐的職業性寂寞越抽越多。
日報早上出版,所以通常編輯最忙的時候就是晚上的八九點鐘。遇到突發新聞,通宵達旦那更是家常便飯。也不知道從何談起,好像按照中國人的習慣,茶葉和香煙自然而然成了日報記者和編輯的最愛。
Y先生如今還是單身,女朋友談過兩三個,似乎沒有一個願意陪他守住這份職業性寂寞。
如果說報紙的編輯還有時間喝茶抽煙,那麼通訊社的記者常常會忙得好像連喘氣的機會都很難得。
我有一個同事,這裏暫且稱他為L。L先生年輕時曾是新華社駐中東地區的首席記者,他去伊拉克寫新聞的時候,世界上還沒有一個叫CNN的頻道。L先生如今已是兩個兒子的父親,問他會不會鼓勵兒子將來也從事記者這個職業,L先生坦言:“我想還是做醫生或者律師比較好”。我沒有問他為什麼,因為我自己都能隨口說出很多個“因為”。
雖說不願意看到子繼父業,L先生對自己的記者工作卻是幾十年如一日地充滿激情,實在是難得。L先生說記者這碗飯是讓他“人老心不老”的關鍵。每天起來都預感有大事發生,即便沒有大事,至少每天也不缺新鮮事或者新奇事。你不僅經常是第一個知道的,而且更令你感到驕傲的是你可能還是第一個讓全世界知道的。
當年毛澤東曾對中國官方通訊社新華社下達最高指示,稱新華社的任務就是“要把地球管起來”(To put the earth under control),如今這條標語據說在遍及全球的新華社分社辦公樓裏還能找到。西方新聞界也經常把記者喻為“無冕之王”,意思是說記者享有淩駕于社會之上的特殊地位。這些說法都表達了對記者這碗飯的肯定和尊崇。
我在大學裏學的是經濟學,畢業時全班只有我一個人成了一名新聞記者。有時候我難免會想,一開始就選擇吃記者這碗飯也許很大程度上是DNA在作怪,因為我的父親也曾經是一名記者,他的記者生涯最早可以追溯到他在北京的中央新聞紀錄電影製片廠為毛澤東等新中國第一代領導人拍攝紀錄片的“光輝歲月”。
父親當年是一名攝影記者,而我後來則成了文字記者。聽我媽媽講,在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在桌上剪膠捲,我就在地上跟著撿他不要的“廢片”,然後收藏在一個如今已經生銹的柯達牌(Kodak)鐵皮罐頭裏,總是如獲至寶一般的興奮。也許正是出於這份天生對記者工作的親切感,畢業後我也就偶然中帶有必然地吃上了記者這碗飯。
某年同學聚會,一位已在某家美國投資銀行混得“副總裁”頭銜的同學試圖分析我的職業,他對記者工作的歸納顯得很通俗易懂。“記者不就是這裏開會,那裏吃喝,然後每天晚上寫個稿子交差?”
我問他的“副總裁”日子過的如何,同學回答也很簡單:“和你差不多,這裏開會,那裏吃喝,然後運氣好就能推動幾億甚至幾十億美元的IPO”。
末了,我的另一個做律師的同學對我們的這番談話作出總結性陳詞:過程類似,結果不同。
後來遇到對記者這碗飯有類似認識的朋友還真不少,包括我的朋友Y先生的一位前女友,據說他們分手的原因之一就在於女方認定Y先生工作如此“悠閒”,卻沒有好好想念她,照顧她。至於一些對記者有反感的人,很大程度上是受到類似戴安娜王妃和“狗崽隊”事件的困擾,也有一些受過新聞傷害的名人,可謂“一朝被蛇咬”,一見到記者就怒火中燒。
曾經也有朋友把我的職業和麥當勞餐廳的服務員相提並論。如今全世界就一個關鍵字“忙”,新聞也好比麥當勞的漢堡包,兩口三口就吞下去,於是再大的新聞過了今天也就成了舊聞,直到某天會因為某個歷史事件而被學者在某個圖書館的館藏裏再找出來討論一番。
我也經常聽身邊的女記者們抱怨說記者這碗飯對她們來說好比是做空中小姐,都是一碗“青春飯”。年紀輕的時候還有力氣在外面跑,30歲一過,每天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照鏡子,哪里還有心情再挖獨家。有些於是“退居二線”做了編輯,或者離開通訊社和報紙這樣過於“操勞”的媒體,找一家類似《ELLE》這樣的時尚月刊寫寫那幾場風花雪月的事。
除了這樣或者那樣的抱怨,記者們當然也有開心的時刻。最開心的莫過於發現可以“震動地球”(shake the world)的獨家新聞,比獨家新聞更開心的也許是你和志同道合的新聞戰友們一起聊起獨家新聞背後的故事,那時候你會發現享受過程和追求結果其實一樣重要。
當然也可能有寫錯的時候,能找到一兩個真正懂你的人,向他(她)傾訴你的委屈和苦澀,那會是一件無比欣慰的事情。
在我讀大學的時候,校園裏曾經很流行這樣一句話,叫做“理解萬歲”。記者總是希望從各個角度去挖掘和理解某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其實記者本身也正是最需要被理解的一群人。當每一個記者把他(她)的名字放在整篇報導頂端的時候,他(她)享受榮譽,也時刻準備著接受挑戰。
記者這碗飯,有時真比煙花還寂寞。